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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最後理論
作者:馬克.艾伯特
譯者:張兵一 
出版社:奇幻基地
出版日期:2008年08月05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6712333 
裝訂:平裝

當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漢斯.瓦爾特.克萊曼即將淹死在自家的浴缸裡。有個陌生人,正用一雙強壯的手臂把他的雙肩牢牢地按在陶瓷浴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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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華麗一族
作者/山綺豐子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7年02月26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573323044
裝訂:平裝


夕陽西斜,開始漲潮,絢麗的黃昏灑落在志摩半島的英虞灣。
漲潮拍擊著灣內大小島嶼,在遙遙可見紀伊半島稜線的西空,雲層厚薄勾勒出橘色的濃淡。短短幾分鐘內,火紅的夕陽便沉落隱沒,整片天空瞬間燃燒起來,燦爛的火焰融合了英虞灣的天空和大海。漂浮在海面上的真珠養殖筏如鋼琴線般銀光閃爍,波浪陣陣湧向了灣內。


在突出海面的志摩觀光飯店餐廳裡,靠窗地方的人影蒙上了紅色光暈,隨著夕陽西下,光暈逐漸淡去,被吸入了黃昏黑暗中,室內吊燈即時亮了起來。燈火熒煌的餐廳,正面豎立著充滿年味的六對金屏風,屏風前擺著放置屠蘇酒的台子,為新年盛裝打扮的人們圍繞餐桌而坐。桌桌可見身穿訪問著1或小禮服的女性,其中又以裡面靠窗那一桌最引人注目。那是名震關西財界的阪神銀行頭取萬俵大介一家人。


銀髮閃閃的萬俵大介神態悠閒地坐在餐桌主位,銀髮的端正相貌散發出貴族般的冷漠與高雅。仔細端詳,眼鏡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厚厚的嘴唇看起來活力充沛,不像已經六十歲的人。一身總疋田2的訪問著或小禮服的妻子和女兒們,和一身暗色西裝的兒子們,正圍繞著大介,享用新年第三天的晚餐。擺在餐桌正中央的前菜,是底下鋪著冰塊的的矢牡蠣,一族之長萬俵大介拿起前菜用的叉子,所有人的手才默默伸向了叉子,以俐落的手法取出了的矢牡蠣鮮嫩多汁的肉。大介的手一停,大家就像說好了似地跟著停下手來。站在椅子後方的服務生們,保持聽不見客人談話的距離,注意著餐桌上的狀況,看到叉子的手一停,立刻撤下前菜盤子,換上湯盤。是龍蝦濃湯,八個人的手同時拿起了湯匙。餐桌與胸部之間保持拳頭大小的間隔,上半身挺得筆直,將湯快速送入舌頭深處,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Mademoiselle, comment trouvez-vous la soupe d’aujourd’hui?』3
『C’est excellent, monsieur, ça me fait rapeller Paris.4哎呀,討厭啦……父親,今天是日本的新年呢!』


末座的么女三子,挺著淡粉紅小禮服下豐滿年輕的胸部,用帶著關西腔的標準語5這麼說。

在萬俵家,全家族齊聚時,今晚說法文、明晚說英文,已經成為慣例。但是萬俵家並非外交官家系或貿易商,而是世世代代都在姬路播州平野擁有十座米倉的大地主,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家族第十三代的敬介,亦即大介的父親,在神戶創立了萬俵船舶與萬俵鐵工,又在船舶風潮達到高峰前,留下萬俵鐵工,賣掉了萬俵船舶的所有船隻,以此為資金創立了萬俵銀行,之後又陸續兼併了多家小規模鄉下銀行,於昭和九年奠定了現在阪神銀行的基礎,除了萬俵鐵工外,還成立了萬俵不動產、萬俵倉庫,鞏固了萬俵財閥的根基。繼承亡父成為阪神銀行頭取的大介,將父親那一代不過是區區地方銀行的阪神銀行,發展成全國排名第十的都市銀行,並將萬俵鐵工易名為阪神特殊鋼,使其成長為具現代設備的特殊鋼製造廠。


『父親,明天是例行發表新年致詞的日子,關西的財經記者都很關注父親的新年致詞,想必壓力很大吧!』

擔任阪神特殊鋼專務的長子鐵平,面向父親的臉,膚色淺黑、表情精悍,比父親還像死去的祖父。鐵平現年三十八歲,東京大學工學院冶金系畢業後,赴麻省理工學院留學,回國後便進入阪神特殊鋼,年紀輕輕就當上專務,每年都無法現場恭聽父親在阪神銀行開工前的新年致詞,但是,同樣身為經營者的他,對於以風格獨特的財界人聞名的父親的致詞充滿了興趣。

『嗯,我已經將重點約略告訴了秘書課課長,請他擬好草稿,也叫銀平試著提些意見,當作學習。』

大介這麼說,眼睛看著跟自己一樣從慶應大學經濟學院畢業,在阪神銀行總行營業部擔任貸款課課長的次子銀平。臉龐端正酷似父親的銀平說:『父親都有那麼優秀的智囊團了,還要我學習,這麼嚴格訓練我,早知道就去其他家銀行了,大家還以為我這個銀行小開有多好混呢!』


坐在銀平隔壁的次女二子說:『乾脆廢止那種慣例嘛!行員都要站著聽父親的新年致詞吧?父親,你自己是個喜歡新潮的人,還把我們送到國外留學,讓我們受國外教育,在其他方面卻很封建呢!』


『但是新年致詞是從阪神銀行創辦人,也就是你們祖父那一代傳下來的規矩,豈能在一朝一夕之間廢止。而且在都市銀行中,只有我是銀行持有人頭取,所以作風也要像個持有人頭取。』大介說著,喝了口酒。『對了,鐵平,你那邊今年有什麼抱負?』
『今年汽車產業會繼續成長,所以我想以軸承鋼為主,投資大量生產用的大型設備。如果能夠實現,軸承鋼的市場佔有率將攀升為第一,在特殊鋼製造廠中保有屹立不搖的地位。』


雖是技術人員,但在經營方面也積極推動政策的鐵平,說得熱血沸騰。大介臉上浮現出笑容,說:『你是不是又想從我這裡挖幾十億了?沒錯,阪神特殊鋼也是你們祖父創立的公司,所以一定要讓它成長茁壯,但是不要忘了,從阪神特殊鋼到萬俵不動產、萬俵倉庫、萬俵商事等等,所有萬俵企業集團的根基都是阪神銀行。』目光銳利的眼睛,在銀髮的端正臉龐中炯炯發亮。

干邑白蘭地蒸鯛魚之後,是牛排上擺著肥鵝肝的鵝肝菲力牛排。

『喲,跟巴黎Maxim餐廳的菜單一樣呢,姊,妳還記得嗎?』么女三子興奮地說。

『是啊,我跟妳住在巴黎時,父親來巴黎參加國際金融懇談會,帶我們去了Maxim。他說那裡很好吃、很好吃,點了附魚子醬前餐和舒芙蕾甜點的全餐。結果結完帳後,父親口袋裡的錢包連五法郎都不剩,害我們走路回到了喬治五世旅館。』

次女二子想起去年大學畢業時,跟在學中的三子一起去法國時的事,咯咯笑了起來,鐵平的妻子早苗也說:『公公竟然會沒錢搭計程車,在日本根本不可能發生。想到是為了Maxim的料理,就覺得好笑……我陪家父去法國時也去了Maxim,不過那次是大使招待,所以不需要擔心結帳的事。』

早苗談起了自己跟曾任通產省大臣的父親大川一郎去旅行時的事。她穿著總疋田的訪問著,配上綠寶石和服帶扣,二子和三子穿著小禮服的胸前戴著星彩紅寶石項鍊,三個人被餐廳吊燈的燈光照耀得燦爛醒目。

萬俵家已經開始上甜點了,服務生推來擺放萊姆酒的餐車,在餐桌旁製作舒芙蕾。兩個服務生熟練地烘烤著舒芙蕾。

『一子姊姊很喜歡這家飯店的舒芙蕾呢!真可憐,為了「Mr.大藏省」的老公,新年一開始就要接待客人。』

新春在志摩的家族大團圓,只有嫁給大藏省主計局次長美馬中的大姊缺席。聽到三子說得那麼悵然,二子說:『大藏省是個繁文縟節的地方,從新年宴客就可以看出妻子娘家的家世,所以大家都極盡奢侈豪華之能事。何況姊夫的目標還是未來的大藏省次官、大臣呢,哪有時間來志摩過新年。』

『所以我一點都不想當大藏官員的妻子……父親,我可不要嫁到連新年都不能好好玩的地方哦!』

三子瞪著父親看,但大介吃完舒芙蕾後,似乎就沒在聽女兒們說話了,靈魂出竅似地注視著某一點。

那是大介被自己兩旁的兩個女人包圍,瞬間神魂蕩漾時的表情。那兩個女人中的其中一人,身穿黑紫色綸子撒上金箔的訪問著,將佐賀錦的腰帶高高繫到胸下,那張純日本味的臉很適合垂髮,袖口散發出香味,是個蕙質蘭心的美麗女性。另一位是在黑色禮服領口隨意披上真珠貂皮,外國人般成熟洗鍊的裝扮,看起來一點都不矯作,顯得落落大方。

萬俵家的兒子與其配偶、女兒們高談闊論時,這兩個女人都好像對他們的話題沒什麼興趣,沒插上半句話,但是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時而點點頭。大介叼起雪茄時,其中一人就會把打火機放在大介手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桌上的菸灰缸拉到大介面前。熱鬧喧譁的晚餐餐桌上,只有分坐大介兩旁的兩個女人像默劇演員般無聲地動作著。兩人的年齡裝扮看起來像是姊妹,卻未像姊妹般百無禁忌的交談,甚至有種行禮如儀的感覺。此外,以餐桌順位來說,一家之長的大介左側應該是妻子的座位,但這個妻子的座位卻由兩人每天輪替,吸引了旁人的目光。飯店總經理和服務生每年已經看慣了,但是在旁人眼裡卻是奇特的光景。

出了餐廳,來到大廳,都是盛裝打扮的人們,正集聚各處說說笑笑。幾乎每年都是同樣的成員,延續去年新年的話題,聊著彼此家族的消息,儼然成了關西財界的社交場所。人稱『才女』的東亞化學社長夫人,看到萬俵家族進來,立刻堆起笑容走向他們。

『哎喲,萬俵先生,新年快樂,今年也是全家人齊聚呢!聽說您二公子今年就要結婚了,想必是人人稱羨的姻緣吧?』

她嘴巴這麼說,探索的眼神卻朝向了大介兩旁的兩個女人,而不是當事人銀平,但是兩人不知道是沒察覺那樣的視線,還是不加理睬,慎重地打過招呼後,便走向了夾層的休息室。

鐵平和二子等人也圍坐在休息室的桌子,點了飲料,只有大介一個人回到了六樓房間,在年年都來、突出英虞灣的兩房相連的皇家商務客房裡,坐在安樂椅上徹底放鬆。

漆黑的海面上,只有島上監看真珠筏的輪班小屋燈光忽隱忽現地明滅著,是一片靜寂的夜景。全家人在志摩半島一起度過年底到新年的四天,是萬俵家的習慣。大介總忙於工作,孩子們漸漸也有了自己獨立的生活,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的機會愈來愈少,所以新年的志摩團圓特別能填滿大介的心。對大介這種重視父系制度,期盼一族繁榮的人來說,這是不可欠缺的年初儀式。

大介脫下上衣,拿起桌上的報紙,經濟版以斗大的標題論述著金融重整。

重整的浪潮終於襲向了金融界。金融機構也是規模愈大,經營成本愈低,愈能產生『規模利益』,因此必須以合併、合作走向大型化。

大藏省為了達到『金融效率化』的目標,正準備積極促進金融重整,在銀行間導入競爭原理,讓至今處於過度保護狀態下的銀行感受寒風,徹底鍛鍊銀行,助長銀行間之相互競爭,使得效率不佳之銀行被淘汰、吸收合併,在製造出這種優勝劣敗狀況之過程中,促進以大型化為主軸之重整。

為了促進這樣的『金融效率化』,同時在今年中擬定具體化之金融制度改革,大藏大臣諮詢機構金融制度調查會即將成立『特別委員會』,加速截至目前為止之重整議題步調。

電話突然響起,大介沒有拿起話筒,而是又看了一眼版面:『讓至今處於過度保護狀態下的銀行感受寒風,徹底鍛鍊銀行。助長銀行間之相互競爭……使得效率不佳之銀行被淘汰、吸收合併……』他不悅地撇撇嘴,這才拿起了話筒。

『喂,父親,新年快樂。今年不能去志摩,太遺憾了。』是嫁給大藏省主計局次長美馬中的長女一子,柔細婉約的聲音就像她的性格。

『啊,新年快樂,今年過年也很忙吧?』

『嗯,忙是沒什麼關係,只是沒空陪小孩,他們很可憐。』

『那麼,明年開始就把孩子送過來嘛!妳母親他們在休息室,要不要幫妳轉過去?』

『不用了,我稍後再打,現在我要把電話轉給美馬。』

美馬的聲音取代了一子。

『岳父,對不起,這麼晚才來拜年,今年也要請您多多關照了……』

電話傳來美馬帶點鼻音、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我也要請你多關照呢,你什麼時候去大藏大臣家拜年了?』

『元旦啊。大臣說,你總是送他那麼貴重的禮物。』

『這樣啊……我正在看報紙的金融重整報導,果然如你之前所說,金融制度調查會要成立特別委了,特別委的委員長已經大致擬定了嗎?』

『還沒有,但可以確定的是不像以前那樣說說而已,今年將會落實都市銀行的重整。』美馬雖然任職掌管國家預算的主計局,卻對掌管銀行行政的銀行局動向瞭若指掌。

『大臣和銀行局局長已經有具體腹案了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們不會告訴我。』

『嗯。不過大藏省好像很急著進行重整呢!大藏省老說他們是在保護銀行,可是對銀行來說,那哪叫保護?根本是霸道。』

大介臉上微微出現了在銀行頭取室般的不悅表情。阪神銀行雖是關西歷史悠久的名門銀行,但是在業界排名只勉強擠進都市銀行前十名,對這樣的銀行來說,金融重整是重大事件,為了不會被重整逼入對自家銀行不利的立場,必須隨時比他行搶先一步行動,所以身為大藏省主計局次長的女婿的情資,對大介來說彌足珍貴。

『那麼,什麼時候會正式決定委員長?』

『大概一過完年就會開始遴選,最後由總理和大藏大臣討論決定。這件事我們見面時再慢慢談吧……』那說法頗有賣關子的意味。

『嗯,那麼這幾天帶孫子來給我看看吧,到時我再請教你。』大介也從容不迫地掛斷了電話。

美馬這種先賣個關子,不透露任何重要訊息的應對方法,是徹底的官僚作風,不給人可乘之機。

但是,想到幾天後美馬來關西時,將會帶上什麼情資當禮物,以回報自己平日所提供的經濟援助,大介端正的臉上就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笑容。萬俵大介刻意締結的戰略性裙帶關係,已經漸漸展現成果了。

長子鐵平娶了前通產大臣大川一郎的長女;長女一子則是帶著一大筆錢,嫁給了當時還在銀行局,將來很有希望當上大藏次長的美馬中,之後大介也不斷提供他們經濟上的援助。現在,為了替萬俵家締結新的裙帶關係,正在替次子銀平尋找有力的姻緣。後續二子、三子的姻緣,也將為萬俵家族帶來繁榮。

這種裙帶關係的建立,多半要歸功於愛人高須相子,而非妻子寧子。

妻子寧子是公卿華族嵯峨子爵之後,有輝煌的家世與蕙質蘭心之美,但相子具有女人所沒有的政治手腕,而且完全看不出已經四十歲的豐滿肢體和輪廓深刻的美貌,有時連女兒們也自嘆不如。

今晚與大介同床的不是妻子寧子,而是相子。對第三者來說,這是很詭異的事,但對大介來說,是持續了二十多年的生活,沒有任何罣礙或不自然。

走廊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在房門前停了下來。是寧子和相子。

『那麼,晚安了……』

兩人像平常一樣淡然道過晚安後,相子走進了房內。

在神戶元町的榮町通上,免於戰禍的銀行、證券公司的建築物櫛比鱗次地矗立在道路兩旁,中間是電車車道。雖然戰後新建的大銀行都移到了新市廳舍所在地江戶町一帶,但是榮町通上戰禍中沒被燒毀的建築物林立,還殘留著戰前金融街的氛圍。

其中,阪神銀行的建築物更顯得古意盎然。這棟五層樓建築正面玄關矗立著六根石頭圓柱,圍繞著巴洛克建築風的厚石,窗戶高而小,顯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莊重感。

萬俵大介所乘坐的黑頭賓士車早上五點從志摩觀光飯店出發,到達東側玄關時,頭取秘書和櫃台事務員立刻畢恭畢敬地出迎。萬俵頭取微微點著頭,瞥了一下以玻璃門區隔開來的營業部。才剛過九點,但在挑高兩層樓的銀行內,已經有顧客進來,衣冠楚楚的行員們正循規蹈矩工作著,先到一步的萬俵銀平也已經坐在貸款課課長的位子上。萬俵頭取搭上營業部旁的電梯,到達三樓時,幹部櫃台的女行員立刻迎以最敬禮。

『喲,新年快樂。』

他回以新年氣息的微笑,沿著走廊走向頭取室。走廊上鋪著看似鞋跟會往下沉的大紅色厚地毯。在行員們稱為『松之走廊』的蜿蜒長廊上,可以看到萬俵頭取穿著半正式燕尾服和亮漆皮鞋的高挑背影。頭取室在長廊盡頭最深處,在到達那裡之前,會先經過幾間幹部室和幹部專用接待室,但全都關上了厚重的門,連裡面有沒有人都感覺不出來。整條走廊安靜得令人難以相信同一棟建築物樓下正兵荒馬亂地進行著業務,淡茶色牆壁和大紅色地毯無限延伸,第一次來訪的人,往往產生錯覺,以為身陷與世隔絕的迷宮中,但是透明平板玻璃窗外加上了一層附有鐵絲網的玻璃,很快又將他們拉回了這裡是銀行的現實中。

頭取室在建築物東南角盡頭,約三十張榻榻米大,因為是戰前建築物,所以天花板很高,裝飾著浮雕,牆壁上掛著雷諾瓦的畫。裡面的擺設是灰色地毯和柚木桌子、黑色皮椅,整體規劃成灰、黑色調。萬俵大介一走進來,那張銀髮的端正臉龐就會清楚呈現出來,彷彿莊重豪華的室內早已將這樣的效果都放入了計算中。頭取室前設有櫃台,戒備森嚴,連行內的人都不能隨便靠近頭取室。萬俵大介向來主張頭取室是看管八千億日圓的『銀行象徵』,當然要做到這樣。

一進入頭取室,萬俵大介就先看桌上的標示器。全都亮起了紅燈,表示專務、常務等幹部都在房間。

『所有幹部都來了。』秘書英二說。年紀輕輕才三十三歲的他,兩年前從調查部被拔擢為頭取秘書。

九點半是賀年儀式。由秘書課課長開路,萬俵頭取帶頭,兩位專務、四位常務緊隨在後,威武森嚴地走在『松之走廊』上,前往五樓講堂。即使是一流大學畢業後入行的幹部候補人員,剛入行時也會被派到分行,從電影院、百貨公司的收款雜務做起,為達到拉存款的恐怖業績標準而瘋狂奔走;拉完存款,又被融資搞得暈頭轉向,深怕形成呆帳,精神嚴重耗損,像賽馬般被安排參加各項嚴苛比賽。好不容易跑到總行,還得面對從莊嚴冷峻的銀行建築物氛圍中難以想像的權謀術數、險惡、派系鬥爭,唯有再次通過如此嚴苛比賽的人,才能成為『松之走廊的居民』。

五樓講堂打掃得一塵不染,正面講台上立著金屏風,左側花台上的白瓷花瓶插著五葉松,洋溢著新年的清新氣息。以不影響平常業務為原則,課長以上六十多名行員,直挺挺地站在面向講台排成三排的細長桌子前,恭候賀年儀式開始。這是存款金額八千億日圓、放款金額六千五百億日圓,總行設在神戶,分行遍及全國,從東京、大阪、名古屋到橫濱、京都、廣島、福岡共一百三十家,行員總數九千名的阪神銀行總行的賀年儀式。





‧本文出自金石堂‧華麗一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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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追風箏的孩子
作者/卡勒德‧胡賽尼
譯者/李靜宜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05年09月0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867475658
裝訂:平裝


第一章

  二○○一年十二月

  我成為今天的我,是在十二歲那年,一九七五年冬季一個嚴寒陰鬱的日子。我精確記得那一刻,蹲伏在一堵崩塌的泥牆後面,偷偷望著結冰的小溪畔那條小徑。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已然明瞭,大家對於往事、對於一切皆可埋葬的說法,都是錯的。因為往事總會自己悄悄爬出來。此刻回首,我領悟到過去的二十六年,我依然偷偷望著那條荒無人跡的小徑。

  去年夏天,有一天,我的朋友拉辛汗1從巴基斯坦打電話給我。他要我回去看他。站在廚房裡,聽筒貼著耳朵,我知道在電話線上的不只是拉辛汗。還有我罪孽未贖的過往。掛掉電話之後,我出門散步,沿著金門大橋北端的斯普瑞柯湖走。正午剛過的陽光在水面粼粼閃耀,數十艘模型船被爽朗的微風吹動著航行。我抬起頭,看見一對風箏,紅色的,拖著長長的藍尾巴,扶搖直上青天。風箏高高飛舞,越過公園西端的樹,越過風車,併肩翱翔,像一對眼睛俯視著舊金山,這個我現在稱之為家的城市。突然之間,哈山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語:為你,千千萬萬遍。哈山,兔唇的哈山,追風箏的孩子。

  我在公園裡找了一張長椅坐下,就在一棵柳樹旁。我想起拉辛汗掛掉電話之前所說的話,再三思索。事情總會好轉的。我仰望那一對風箏。我想到哈山,想到爸爸,阿里,喀布爾。我想到我在一九七五年冬季來臨之前的生活,然後一切都改變了。讓我變成今天的我。

  1. 汗(Khan),為中亞地區國家對族長或官員之稱號。

第二章

  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哈山和我常爬上我父親家車道的白楊樹上,用鏡子碎片把陽光反射到鄰居家裡,惹得他們老大不高興。我們面對面坐在高高的枝椏上,光腳丫盪啊盪,褲袋裡塞滿桑椹乾和胡桃。我們輪流玩鏡子,一面吃桑椹,一面互丟,一下吃吃傻笑,一下放聲大笑。我此時還能看見他在樹上,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近乎圓形的臉上,那張像硬木鑿出的中國娃娃的臉上,有著扁平寬闊的鼻子,細長飛斜如竹葉的眼睛,隨著光線變幻,看起來忽而金色、忽而綠色,甚至像藍寶石般蔚藍的眼睛。我還能看見他那對位置過低的小耳朵,以及格外突出的下巴,像個肉乎乎的附加物,彷彿是後來才想到加上的。而嘴唇中線左邊的裂隙,不知是雕刻中國娃娃的人刻刀滑脫了,或者只因為他太累而失手。

  有時候,高坐在那些樹上,我會慫恿哈山,用他的小彈弓拿胡桃射鄰居那隻獨眼德國牧羊犬。哈山從來不想這麼做,但如果我求他,真的求他,他也不會拒絕我。不管是什麼事,哈山從來不會拒絕我。而且他彈弓射得可厲害呢。哈山的父親,阿里,常會來逮我們,氣得快瘋了,或許在別人看來是氣瘋了,但對阿里來說卻已經是儘量客氣了。他會用手指指著我們,把我們從樹上搖下來。他會拿走鏡子,用他母親告訴他的話來告誡我們,說魔鬼也反射鏡子,反射鏡子讓穆斯林在祈禱時分心。「而且他一面做一面大笑。」他總會對兒子皺起眉頭加上這句話。

  「是的,父親。」哈山會低頭盯著腳懾嚅說。但他從來沒告我的狀。從來沒說玩鏡子,還有用胡桃射鄰居的狗,一直都是我的主意。

  白楊樹排列在紅磚車道旁,通向雙扉的鍛鐵大門。大門開啟,車道延伸直通我父親的宅邸。房子在磚道的左側,盡頭則是後院。

  瓦吉‧阿卡巴汗區1是新興繁榮的地帶,位於喀布爾北區。每個人都說我父親,我的爸爸,蓋了這個地區最美麗的一幢房子。有人甚至認為這幢房子是全喀布爾最美的房子。穿過玫瑰花叢掩映的寬闊入口,就進到延展甚廣、有大理石地板與大扇窗戶的房子。爸爸親手在伊斯法漢2挑選的馬賽克磁磚,花色繁複,鋪滿四間浴室的地板。牆上成排的綴金繡帷,是爸爸在加爾各答買的。圓拱形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盞水晶吊燈。

  樓上有我的臥房,爸爸的房間,和他的書房,也稱之為「吸煙室」,煙草和肉桂的味道終年不散。爸爸和他的朋友吃過阿里伺候的晚餐之後,就會躺在黑色的皮椅裡。他們將煙草填到煙斗裡(只不過爸爸總說是「塞胖煙斗」)討論他們最喜歡的三個話題:政治、生意和足球。有時候我會問爸爸,我可不可以進去和他們一起坐坐,但爸爸會站在門口。「走開吧,」他說:「這是大人的時間。怎麼不去看自己的書呢?」他關上門,留下我在門外納悶,為什麼能和他共處的時間總是大人的時間。我下巴抵著膝蓋坐在門邊。有時候我在那裡坐一小時,兩小時,聽著他們的笑聲,他們的談話。

  樓下的客廳有一道弧形牆,擺設訂作的櫥櫃。櫃裡是裝框的家庭照片:一張顆粒粗大的陳舊照片,是我祖父和納狄爾國王3在一九三一年的合照,也就是在國王被暗殺的兩年前拍的;他們站在一頭被獵殺的鹿旁邊,穿著及膝長靴,肩上扛著來福槍。一張我父母親新婚之夜的照片,爸爸穿著時髦的黑西裝,而我媽媽是一身雪白、微笑的小公主。還有一張是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兼生意夥伴拉辛汗,站在我們的房子外面,兩人都沒笑──在這張照片裡,我還是個小嬰兒,爸爸抱著我,看起來疲倦而嚴厲。我在他懷裡,但我的手指抓住的,卻是拉辛汗的小指頭。

  越過弧形牆就是餐廳,正中央有一張桃花心木餐桌,可以坐得下三十個客人,正迎合爸爸愛舉行豪華宴會的喜好,宴會幾乎每週舉辦。餐廳的另一端有一座高大的壁爐,冬日裡總閃耀著橘紅的火光。

  一道巨大的玻璃拉門開向半圓形的陽台,俯瞰兩英畝大的後院和一排排櫻桃樹。爸爸和阿里沿著東面的牆,闢了一小塊菜園:蕃茄、薄荷、胡椒,和一排從沒真正結穗的玉米。哈山和我管那面牆叫「病玉米之牆」。

  花園的南端,在一棵枇杷樹蔭下,是僕人的房子,一間簡樸的小泥舍,哈山和他父親就住在這裡。

  哈山在這間小屋出生,一九六四年冬天,正好在我母親生我難產去世的一年之後。

  住在家裡的十八年裡,我到哈山和阿里住處的次數屈指可數。每當太陽下山,我們玩了一整天之後,哈山和我便分道揚鑣。我穿過玫瑰花叢到爸爸的大宅邸,哈山則回到他出生的小泥屋,那個他渡過一生的小屋。我記得那裡很簡陋,很乾淨,靠著兩盞昏暗的煤油燈照明。兩張墊褥各靠房間一邊,中間是一張綴有流蘇邊的赫拉特4舊地毯,角落裡還有一把三腳凳,以及一張哈山畫畫用的木桌。牆上空盪盪的,只有一幅繡畫,用珠子縫綴出「Allah-u-akbar」(真主偉大)幾個字。那是爸爸有一回到馬沙哈德5買回來給他的。

  就在這個小屋子裡,哈山的母親,紗娜烏芭,在一九六四年一個寒冷的冬日生下他。我母親因生產時血崩而過世,而哈山則在出生不到一個星期之後失去他的母親。失去她的原因,在大多數阿富汗人的想法裡,比死掉還糟:她跟著一群巡迴各地的歌舞藝人跑了。

  哈山從沒談起他的母親,彷彿她從來不存在似的。我一直很好奇,他是否夢見過她,想過她的長相,她的下落。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期盼見到她。他是不是惦念著她,就像我惦念著從未謀面的母親一樣?有一天,我們從我父親家走到薩依納戲院看一部新的伊朗電影。我們走捷徑,穿過依斯提克拉中學附近的軍營──爸爸禁止我們走這條捷徑,但那時他和拉辛汗在巴基斯坦。我們翻過圍繞軍營的籬笆,跳躍過一條小溪,闖進一片空地,廢棄的舊坦克車積滿塵土。幾個士兵聚在一部坦克車的陰影裡,邊抽煙邊玩牌。其中一個看見我們,用手肘碰碰旁邊的人,出聲叫哈山。

  「喂,你!」他說:「我認識你。」

  我們從來沒見過他。他是個矮胖的人,理平頭,臉上有黑色的鬍渣。他對著我們笑的樣子,不懷好意,讓我很害怕。「繼續走。」我低聲對哈山說。

  「你!哈札拉小子!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那個士兵大聲咆哮。他把香煙交給旁邊的人,一手的拇指與食指圍成圓圈。另一手的中指戳進圈裡。戳進戳出。進進出出。「我認識你媽,你知道嗎?我和她交情可深囉。我在那邊的小溪旁幹過她。」

  士兵們大笑起來。其中一個發出尖叫聲。我告訴哈山,繼續走,繼續走。

  「她的小穴又緊又甜。」那個士兵一面說,一面和其他人握手,咧嘴大笑。後來,電影開始以後,在一片漆黑裡,我聽見在我身邊的哈山低聲啜泣。淚水滑下他的臉頰。我靠過去,伸出手臂環住他,拉近我。他把頭靠在我肩上。「他認錯人了。」我低聲說:「他認錯人了。」

  我聽說,紗娜烏芭離家出走的時候,大家都不覺得意外。阿里這個熟背可蘭經的男人,娶了比他年輕十九歲的紗娜烏芭,這個美麗但寡廉鮮恥、聲名狼藉的女人時,每個人都難以置信地挑起眉毛。和阿里一樣,她是什葉派回教徒,也是哈札拉族。而且她還是他的親堂妹,自然也就是配偶的優先選擇。但除了這些之外,阿里和紗娜烏芭少有相似之處,尤其是外表。紗娜烏芭一雙明亮的綠眼睛和俏皮的臉蛋,據謠傳,引誘了難以數計的男人犯罪;而阿里臉部下半肌肉先天痲痺,讓他無法微笑,永遠都是一張冷酷的臉。看見石頭臉的阿里快樂或悲傷是很稀罕的,因為我們只能看見他細長飛斜的棕眼睛裡閃著微笑,或湧出哀愁。有人說眼睛是靈魂之窗,用在阿里身上再貼切不過了,因為他只能透過眼睛表露心跡。

  聽說紗娜烏芭充滿暗示意味的步履和款款搖擺的臀部,會勾起男人暗渡陳倉的遐想。但小兒痲痺卻讓阿里的右腿萎縮變形,泛黃的皮膚裹住骨頭,中間只有一層薄如紙的肌肉。我還記得有一天,我八歲的時候,阿里帶我到市場買南餅6。我跟在他後面,精力旺盛,想模仿他走路的樣子。我觀察他搖晃那隻骨瘦如柴的腿,劃出弧形;觀察他每次踏下右腿時,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傾向右邊。他沒跨一步摔倒一次,可真是奇蹟。我學他的時候,幾乎跌到水溝裡去,惹得自己吃吃地笑。阿里轉身,逮到我在模仿他。他沒說什麼。當時沒說,後來也沒說。他只是繼續走。

  阿里的臉和他走路的樣子讓附近有些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很害怕。但真正麻煩的是較大的孩子。他們會在街上追他,在他一跛一跛走路時嘲笑他。有些還叫他「巴巴魯」,也就是吃小孩的惡魔。「喂,巴巴魯,你今天吃了誰啊?」他們會齊聲大笑說:「你吃了誰,塌鼻子巴巴魯?」

  他們還叫他「塌鼻子」,因為阿里和哈山有哈札拉族典型的蒙古人種外貌。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對哈札拉族的認識僅止於此,只知道他們是蒙古後裔,看起來很像中國人。學校的教科書很少提到他們,對他們的血緣也略過不提。直到有一天,我在爸爸的書房,瀏覽他的藏書,找到一本我母親的舊歷史書。那是個名叫寇米的伊朗人寫的。我吹掉書上的灰塵,那天晚上偷偷帶上床。看到書上有一整章哈札拉族的歷史,我簡直嚇呆了。一整章關於哈山族人的篇幅!在裡頭,我讀到我的族人,普什圖族,迫害鎮壓哈札拉族。書裡說,十九世紀的時候,哈札拉人曾經想要反抗普什圖人,但是普什圖人「用無法言喻的暴行弭平他們。」書上說,我的族人殺害哈札拉人,把他們趕離他們土地,燒掉他們的房子,賣掉他們的女人。書裡說,普什圖人之所以迫害哈札拉人,部份原因是普什圖人屬於遜尼派回教徒,而哈札拉人是什葉派7。書裡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些我們老師從來沒提過的事。爸爸也沒提過的事。書裡也說了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例如有人叫哈札拉人是「吃老鼠的人」、「塌鼻子」、「載貨毛驢」。我聽過附近有些小孩對著哈山喊這些字眼。

  下一個星期,下課之後,我拿出那本書,指給老師看有關哈札拉族的那一章。他隨便翻了幾頁,輕蔑地笑著,把書還給我。「什葉派有件事很在行,」他收拾他的東西說:「就是讓自己殉道而死。」他提到什葉派時皺起鼻子,彷彿那是某種疾病。

  紗娜烏芭雖然和阿里屬於同一種族,也有相同的家族血緣,卻常和附近的孩子一起嘲弄阿里。我聽說她毫不掩飾對他外表的輕蔑態度。

  「這是個丈夫嗎?」她會冷笑說:「我看過比他還像個丈夫的老驢子呢。」

  最後,大部份人都懷疑這樁婚姻是阿里和他叔叔,也就是紗娜烏芭的父親,之間的某種安排。他們說阿里娶堂妹是為了幫叔叔洗刷玷污的家聲,雖然阿里五歲就成了孤兒,也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財產或遺產的東西。

  阿里從來沒對那些折磨他的人採取報復,我猜部份原因是他拖著那條瘸腿根本逮不住他們。但主要的原因是阿里對那些侮辱攻訐充耳不聞;他找到讓他快樂的東西,他的解藥,就在紗娜烏芭生下哈山的那一刻。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沒有產科醫生,沒有麻醉師,沒有新奇的監測設備。只有紗娜烏巴躺在污漬斑斑、什麼也沒墊著的墊褥上,靠著阿里和接生婆幫她。反正紗娜烏芭也不太需要幫忙。因為,就連在出生的當下,哈山也秉性純良。他無法傷害任何人。幾聲咕噥,幾下推擠,哈山就誕生了。他帶著微笑誕生了。

  愛嚼舌的接生婆先是對鄰居的僕人透露,接著就說給所有想聽的人聽,說紗娜烏芭瞄了一眼阿里懷裡的嬰兒,看見兔唇,就爆出一陣淒厲的笑聲。

  「看吧,」她說:「你有了個白癡兒子替你笑了吧!」她甚至不願意抱一下哈山,僅僅過了五天,她就走了。

  爸爸僱了餵養我的那個奶媽來帶哈山。阿里告訴我們,她是個藍眼睛的哈札拉人,從巴米揚8來的,就是那個有座巨大佛陀雕像的城市。「她有很甜美的歌聲。」他常這麼對我們說。

  她唱什麼呢,哈山和我問,雖然我們早就知道了──阿里已經告訴我們無數次了。我們只是想聽阿里唱。

  他清清喉嚨,開口唱:


  我站在高山之上,

  呼喊阿里之名,阿里,神之獅。

  噢,阿里,神之獅,人之王,

  在你我悲傷之心帶來喜樂。


  然後他會提醒我們,同一個胸脯餵大的孩子就是兄弟,這種親情連時間也拆不散。

  哈山和我是同一個胸脯餵大的。我們在同一個院子的同一片草地跨出我們的第一步。而且,在同一個屋簷下,講出我們的第一個字。

  我說的是爸爸。

  哈山說的是阿米爾。我的名字。

  此時回顧過往,我想,一九七五年冬天發生的事--以及之後所有的事--早就在我們所說的第一個字裡埋下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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